黎师粤地答问录 壬辰年初,寒尽暖升,冬去春来,有豫地卜师黎某,蜇伏日久,静极生动,于是择吉日某时,划舟而行,经长江,过洞庭,顺流南下。 有日,举日四望,见岸上行止攘攘,往来熙熙,问于船夫,知其已至南粤之地。黎某自忖:粤乃口中藏米,自为丰收富饶之地,且吾自姓为黎,中含禾字,禾化为米,或为夏播秋收,果实累累之意。此地莫非为自己糊口营生之所?于是,停舟而下,展览四方。行有百步,忽有声音传来:“先生可为豫中黎师乎?”
黎某大惊,见问者三十有余,青衫长袖,不似恶人,遂问之:“汝为何人?”
来人长揖拜之:“吾长读易经,现观此船从北而来,可知为北地来人,先生长身肥白,不似我地生人,且与吾书中肖像相仿,故试而问之,塾料一语中的。” 黎某笑曰:“先生精察细阅,非常人所及,吾确为豫中黎氏,先生如何称呼?” 来人回曰:“小可姓雷,八桂生人,为丙子科秀才,现得上人推举,充任府衙文书之职。今有幸遇到黎师,可否在此地多加停留,以表我地主之情。” 黎师点头曰:“吾观此地,货物充盈,百姓长丰,长官颇有无为而治之功。吾正欲盘桓数日,以解民风人情。先生热情,自当感谢,只是不敢多加讨扰。” 雷生对曰:“不敢不敢,吾习先生之书久矣,早已以师当之,今能与师巧遇,三生有幸,况小可习易日久,仍有不得了解之处,还需黎师指点一二。” 于是,二人寻一酒楼,索普洱八钱,干果三两,水果斤余,坐而谈之。
黎师见其人身姿衣色,问曰:“吾观丙子科甲之人,多已任县府之职,而先生三十有余,怎尚为一青衣秀才?”
雷生赫然:“小生文笔尚可,只是早年蹉跎,秀才之后,深造三载,后痴迷易经气功,居内陆习梅花,往藏地开天眼,于粤西之地经营卦馆一年,只是乡人粗啬,营生困难,不得已,又做笔墨本行。”
黎师曰:“圣人做《易》,以做趋吉避凶之用。故尔将《易》用于动静之间,浮沉之处,自有妙现。汝将《易》用于静止之人,困乏之所,岂不若缘木求鱼乎?”
雷生叹曰:“正是如此,故而小生看到先生博客中文章,副厅副省,于我何干一文,不由心有戚戚相近焉。”
黎师曰:“文章难富,自古皆然。且国人改革不久,重物轻才,自不虚言。吾十四习易,十八作文,二十一岁始于香港书刊《筮学通考》、《隐易千金断》十余部。时至今日,习《易》,不可谓不久;作《易》,不可谓不专。然所遇之人,所得之资,仍是厚薄无常,亦有一卦得万金之数,亦有一命得数钱之资。噫,人有偏正,囊有寒沉,我又奈何?但转而念之,汝失之于卦资轻微,他失之于情理亏损,论其增减,仍是你得他失,又何作愁言?”
雷生转而笑曰:“如此说来,小生倒是不昧因果。”转而问之:“先生自零五年之后,所著图书,愈来愈浅,不知为何?”
黎师曰:“欲做深沉之书,作者须先有深沉潜入之态,入之愈深,脑力愈苦,作之愈难,而读者读之也愈加苦索;而作轻浮之书,浮光掠影,浅尝辄止,作者作之简单,读者阅之轻易,岂不两相叫好?”
雷生叹道:“只是,肤浅之书,读之虽易,岂有金含?”
黎师曰:“君不闻,其曲弥高,其和弥寡,《阳春》,《白雪》无人应乎?”
雷生疑而问之:“阳春白雪,合为一词,黎师怎分而读之?”
黎师曰:“《阳春》《白雪》《下里》《巴人》为古乐四曲,现代人不明就里,不加分辨,合而读之,尚不知错在何处。”
雷生又问:小可观黎师一零年后无新书刊行,不知何故?”
黎师曰:“吾与一友,经二年雕琢一书,以为传世之作。然去年恰逢我朝殿庆,奉天承运,凡宣传旧朝文艺之书刊,一律谨慎印行。故尔,书稿停滞至今。汝可知,我朝尚红,前朝尚青,旧朝尚黄,三色五颜恍人眼,不相容尔。”
雷生嚅道:“朝廷又谓之,封建迷信。”
黎师晒曰:“封建为古代之分封建制,迷信为人群之心理态度,如何虚实相加,竟成贬语?”
雷生展颜笑曰:“先生所言,甚为有理。只是,先生不做易书,却做何事?”
黎师曰:“算命卜卦,以糊其口;咬文嚼字,以培其趣。”
雷生又问:“小可入衙日久,公文熟练,只是严谨有余,活泼不足,下员常有轻晒,曰:公文亦为八股,拼拆补凑,不知先生有何良策?”
黎师曰:“用字当要七分熟。”
雷生疑之:“何谓七分熟?”
黎师曰:“行文之字,不宜重(chóng),更不宜熟。如,火光冲天,火光烛天,汝以为哪个好?”
雷生试而念之:“似为烛天更佳。”
黎师曰:“正是,人人皆喜新鲜,冲天随处可见,烛天见之不多,此即为七分熟。且冲势速,烛势缓,正是速以快消,缓以慢存,故而烛字更为深刻长久。又火光冲天,四字多为平音,火光烛天,四字有升有平,念之自然顺口。而即使是看书不读书,人之习惯,亦会有字的音调波动在脑子当中。”
雷生继问:“若寻古书,当从何处看之?”
黎师曰:“左传阅细节,国语看顺序,水浒找故事,文心察技巧,兰亭读美感,词话悟境界,圣叹观脉络,圣经寻颠狂。噫,圣经只需和合本,不宜直译本。”
雷生喏喏,又问之:“先生精习易经,可否就小可面相指点一二。”
黎师曰:“汝眼眉尾离合不定,劳燕分飞之象。”
雷生惊曰:“先生果然神察。”转而叹曰:“夫妻之道,本应夫唱妇随,举岸齐眉,然今朝道德滑坡,物欲横流,小可以写字为职,也有一二文集刊印出版,然妻子道:汝作文何用,尚不及隔壁货郎有比亚迪推车一辆。冷嘲热讽,难以和合,竟至分离。”唏嘘之处,不能自已。
黎师叹道:“文以载道,文即难兴,道尚存焉?”转而吟曰:“云深不知处,哪里寻人家。苔深不能扫,落叶秋风早。 雷生闭目片刻,似有所悟:“谢谢师父指点,”转而问之:“黎师现有何安排?”
黎师:“吾欲在此闭关一月,默察人情,体悟冷暖,如机缘凑合,或可在此垂帘卖卜,先以术搏衣食口粮,后授徒延身后学脉。如此以术养述,则可为先贤传经典,为往圣继绝学,不负我前生辛苦也。” 注:孟子曰,人之患在好为人师,余更不敢以师自称,文中之师字仅为师傅、工匠之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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